西西弗神话

【巍澜衍生】【迟瑞X蔡晴川】满江红 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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部队回广州已经两个星期。

汽车成天在工厂和迟府之间来回开,街上巡逻的学生兵换了一批又一批,迟瑞都没有在队伍里看见过蔡晴川。

于是他又找了沈同铭,这小子从东江回来也没告诉他,倒是立刻跑去福利医院看那个女学生,迟瑞算不清楚他对这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态度,只能告诫他不要乱来,最后说来说去还是没能谈到蔡晴川的情况上,因为他很快就被别的事拌住了脚。

阿四回来说,迟家运去北平的那趟火车被炸了。

是青峰山的土匪干的。

不仅布料化作几车灰烬,还炸死了三个手下人,三个月的心血全部化为泡影,迟瑞还没来得及去找土匪就接到消息,刘万三之后不肯再把车皮借给迟家,布庄的存货全部滞销。

这事瞒来瞒去到底还是被迟老夫人知道了,当初老太太就不同意迟瑞建工厂,地和机器各花费八万大洋,放在别的普通人家,怕是早被掏空了家底。

迟瑞在堂前站着,祖孙二人互相对峙,谁也不肯落下半分。

迟老夫人高寿,脸上却没有多少风霜,眼神精明且固执,只有斑白的双鬓可以窥见一点迟家过去的商业风雨。几十年前,是她一手把迟记布庄从绝境挽救回来,她晓得商人的进退,因此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,与其往一个前途未卜的工厂砸更多的钱,难道及时止损不才是商人的最佳选择吗?

老太太看迟瑞在堂前站了许久,心疼孙子的身体,叫他坐下再谈,迟瑞不动声响地回答:“您不同意,我不会坐。”

“你这是在威胁奶奶?”见迟瑞沉默,她又叹了口气,“瑞儿,要是迟家基业真的毁于你手,你让我用什么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。”

“奶奶,您知道广州现在的环境,在这个关头谈‘在商言商’是没有出路的。”

迟瑞说这话的时候,眼里有风也有火。迟老太太突然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青年已经长得这样快这样高,如果她是过去时代里遗留下的一块碑,那么迟瑞就是碑上长出的新草。

这次简短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
直到傍晚,大蓉从老太太房里出来,小心翼翼请迟瑞去用餐,他就知道老太太松了口。

第二天,迟瑞在府里开客宴,请刘万三来商量重新买车皮的事,又请了乔副会长和方会长作陪。方会长当年受过迟父恩惠,说话有分量,这事本来十拿九稳。没成想来了不速之客。

程二在开宴前几分钟将将到达,堂而皇之地坐到宴席上。

他来拆这桩买卖。

自从上次在牡丹厅吃过酒,迟瑞陆续和程二打过几次照面,程二知道他对工厂的迫切,所以用尽一切碰面的机会折辱他,他料定迟瑞不敢反抗。

这回程二也是不请自来,大喇喇坐在主位旁边,不断吩咐下人给他端茶送水。众人都在场,迟瑞不便驳他面子,只能将他放在一旁,按下性子请刘老板喝酒,请他高抬贵手,请他给分薄面。乔副会长和方会长事先受托,也在一旁不遗余力帮着说服。

可问题出就出在迟家和土匪的纠缠上。什么人不好惹,非要惹青峰山的山大王,不仅交过火,还夺人家的军械扫人家的威风,那都是山里头伏着的大虫,不讲体面也不懂人伦,和土匪扯上关系,就是一块肉被一窝马蜂盯上,谁碰上谁蛰手。程二抓住这点影子就大放厥词,刘万三被他三两句浑话唬了去,说什么也不肯再接迟家的生意。

这场客宴热热闹闹地开场,一个时辰不到就全散了个干净。

沈同铭一进迟府就看见府里的人忙忙碌碌不知云里,问了下人才知道迟瑞掀了酒桌正在发火,他揣着兜里的两张票子,思量完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找迟瑞。

迟瑞正心烦,听了来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,结果对方说:“血花剧社的第一出话剧,校里的学生都去,我答应了梓佳得请你一起。”他想到蔡晴川,迫切地想见到他,于是立刻答应下来。

 

开戏那天,剧场里果然是人满为患,迟瑞早早就来,依旧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。他在视线可及处搜寻,很快看见了沈同铭和宋梓佳,两人亲热地挨在舞台前头,一看见他就朝他招手,迟瑞被人群挡住去路,只好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朝他们点个头。

舞台上的演员都是黄埔的学生,表演稚嫩又不熟练,但演出的气氛始终很热烈。迟瑞没看过这种艺术表演,革命和解放的主题没有一丝保留和掩饰,剧情推进到战斗的时候,台下观众纷纷热切地鼓起掌,吹起口哨,而当人物悲剧落幕时,除了角色的台词对话,偌大的剧场里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。

开场前,迟瑞通过周围人的谈话了解到这出戏的由来,东征进行得并不顺利,东江之役据说有五个学生阵亡。这既是一场宣传革命的艺术演出,也是一场祭奠亡灵的聚会。而就在一段压抑的沉默中,有个学生匆匆从观众群中转身离去,迟瑞一眼就看出那人露出的半个后脑勺——又剃短了不少,他赶紧追上去。

“晴川!”追至门口,迟瑞喊了他一声,没成想对方听见声音走得更快了,迟瑞一皱眉,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,一把拽住青年,“你要去哪?”

蔡晴川充耳不闻,见有人按住他手臂,竟直接用另一只手掌劈将下来,这势来得急,迟瑞没有半点防备,直接被他打在骨节上。他闷哼一声,但没有松手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
蔡晴川的脸像刷了白漆,看着吓人:“迟先生,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。”

不过一个月没见,事态急转而下,迟瑞觉得惊讶又莫名,他试图想让蔡晴川冷静下来,伸出另一只手去安抚他,但这个举动似乎是触碰到了对方的警戒线,蔡晴川受惊般退后一步。

“你告诉我,如果我能帮上忙——”

“你没办法!他们……全死在我面前,只有我活着……迟先生,你没办法,我也没办法。”

迟瑞一下子就明白了蔡晴川的意思,现在的中国是在死里求生,而军人是在用死地换国家的生路。蔡晴川的话像一条引信,那股曾在他脑中烧过的大火又一次熊熊燃烧起来,这一回,被火吞噬的青年在远处冷漠地站着,看也不看他。

“贪生怕死勿入斯门【1】”,这话悬在黄埔的头上,也悬在每个黄埔学子的头顶。它是训诫,是忠告,也是早就提笔写下的命运。

“不要这么想。”迟瑞的声音罕见地发着颤,“你活着,我不知有多高兴。”

听了这话,蔡晴川的表情像哭又像笑,但他什么都没说,转身就走了。

其实还有一些事,蔡晴川没有来得及和迟瑞讲,他也不敢讲。

淡水城的战斗结束后,他负责运输部分战亡将士的尸体过港口,有一口棺材抬上船的时候被工人磕开了一个小口,他无意间看见棺材里的情形。战场上炮火肆虐,不少人的尸身都不完整,这种情况下就会用一套军装代替遗失的尸体,但那口棺材里除了一套衣服,还有全新的手表和整条的香烟,甚至还有两包女人的丝袜。

那个时候他才明白,有的人能为了国家去死,而有的人却想靠国家的蒙难发财。



【1】“升官发财请往他处,贪生怕死勿入斯门”是黄埔军校建校时门口悬挂的一副对联,横批是“革命者来”。1925年孙中山先生逝世后,改悬为“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须努力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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