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西弗神话

【巍澜衍生】【迟瑞X蔡晴川】满江红 10

10


新年总是好的。

天大的坏事,熬到年底,来年一定能顺顺利利,阖家圆满。

凌晨五点半,大蓉撑起眼皮看了下天色,黑蒙蒙不见月光,她使劲打了个哈欠,随后起身换衣。昨晚的除夕宴她忙到后半夜,迟家人丁凋零,攀亲的却不少,但新年家宴通常只请最常来往的沈家一门,不过今年唯独少了沈同铭小少爷,听人说是跟着东征军去东江了。

迟府的女孩子个个都喜欢沈小少爷,不知道是不是在外留过洋的缘故,他讲起话来有学识,还懂得如何用时髦玩意讨她们的欢心。

只有大蓉不买他的账,她生平最厌恶拿腔作调的人,沈同铭的那些新潮花头在她眼里全成了轻浮。沈同铭曾经为了讨好她花过一番大力气,最出名的是接连到府上送了一个月的鲜花,吓得迟老夫人特地把大蓉叫去房里问了一下午,此后大蓉对他更加没有好脸色。

沈同铭和迟瑞年纪相仿,但比起他,府里的丫头更怕大少爷一些,大少爷天天为了工厂的事心事重重,本来柔和的面相也严肃起来,不过大蓉从小和迟瑞一起长大,把大少爷当成云上龙,沈小少爷在她眼里自然只是井底蛙。

最后看了眼窗户外的天色,大蓉梳妆完毕走出房门。

这个时辰,广州的达官显贵们还在睡梦中,迟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忙碌的一天。大蓉进了东厢房,扫地的下人看见她,停下问好,她点了点头,问他:“少爷起了吗?”

下人偏身向对面厢房摇了摇头:“昨晚压根没睡呢!”

大蓉吃了一惊。

下人正要附耳过去讲明缘由,迟瑞突然在房内问:“外面什么事情?”

一夜未眠,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但听得出来很精神。

大蓉走进房内,看见大少爷正对着大门坐在桌边,身上还是昨晚家宴上的那一套。

“你怎么还没去歇息?”

“大少爷,这都已经早上了,您昨晚没睡?”

迟瑞听了,眉头微微舒展开:“怪不得,已经是新年了……新年快乐,大蓉。你把阿四叫来,我有工厂的事要找他。”

这一个月来,黄埔教导团所在的右路军一路挥师南下,沿途胜利占领东莞、石龙、平湖、深圳等地。不多久,第三期生也陆续加入了征战。

蔡晴川是在除夕前一夜出发的,直到第二天,迟瑞才得到消息。

不过救国之法,非止一端,两人一个在城外,一个在城内,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做。

其实迟瑞后来自己反思过,上次在医院里他做的确实出格了。

一步是进,十步也是进,他想了很久,反反复复地思考,最终知道那不是鬼迷心窍或是心血来潮。

有些东西不是张嘴就能说清楚的,千山万水也好,一见钟情也罢,宗族血缘和西洋教育在这个时候都不起作用。说起来,他在北平那几年结识了不少人,萍水相逢也有,良师诤友也有,北方的天浑厚又大气,养育的人也大伸大展,他有幸认识陆小云那样成熟聪慧的女青年,也见过不少自信又聒噪的少女。但他想,无论如何,就是这个人了。

迟瑞从没见过这样的人,年轻的身体里有不倦的耐心和热情,现实无法谋杀他的理想,他的爱欲不受掩饰,憎恶也是。他整个人就和他的前途一样,磊落又灿烂。这些通通是迟瑞没有的东西。

昨晚,他突然想起母亲,迟家大太太在迟家最困难的时候背信弃义嫁给军阀做二姨太,数年过去,他还是不能原谅她。因为母亲的缘故,他一度以为自己无法爱上别人,人之间的情感诡辩无端,不像经济规律那么清楚明白,他能力有限,本打算就此放弃。

幸好。

幸好。

 

迟瑞这几日三天两头不回府,迟老太太派人去工厂催也不回,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去老太太跟前露了一回脸,请个安又走了。

那头林管事眼看着大少爷出了工厂的门,不到一个时辰,汽车又鸣着笛开回来了。林管事抹着汗疾步跑过来,迟瑞早已自己开了车门,边走边说:“继续议事。”

工厂的机器良好运转了三个月,第一批成布陆续生产出来,迟瑞又通过搭线人找到一个叫刘万三的借了几节车皮,打算用火车把这批货运到北平去,迟瑞待在工厂连日连夜盯着赶工、开会,等今日事项确定完毕,天已经快黑了。

迟瑞从工厂出来,这个时辰府里刚撤饭菜,现在回去恐怕老太太又要吩咐厨房重新起火。司机问去哪,迟瑞揉了揉眉心,随便报了个饭店的名字。

汽车在街上慢吞吞地开着,人流来往,街心被堵得水泄不通。司机给迟瑞把车窗摇上去,唯恐街上的脏灰尘被吹进来,却听见迟瑞说了一句“停车”,他压低身体,向窗外喊道:“严先生!”

严之敏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他的声音,正被人群挤得七倒八歪,迟瑞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,只能吩咐司机下车隔开路人,把严之敏带回车上。

“严先生,是不是报社发生了什么事?”迟瑞看他神色颓唐,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
严之敏双手交叉在膝盖上,不断用左手摩挲着右手的虎口,他刚得知了一些事,兹事体大,实在不知该不该向旁人透露。

最后他犹豫再三,还是开口道:“迟先生,滇桂军叛逃了。”

滇军桂军自从和革命军同盟伐陈以来,一直语焉不详,滞于行动,如今意图倒是昭然若揭了,他们要趁革命军疲于应对陈炯明部,而广州疏于防守的情况下,反扑革命策源地。这意味着如今的广州城已经没有后路可退。

迟瑞脑中轰轰作响,又问道:“消息已经证实了?”

闻言,严之敏转头看了一眼窗外,晚霞一望无际,他神情悲悯,不知是希望天黑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。

“明天清晨,各大报社准时发刊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他打开车门,重新走回街上。人群汹涌,他很快被淹没在里面。

司机回过头来。

“大少爷,饭店还去吗?”

“……少爷?”

 

淡水城城外五里处。

学生军已经在这里孤军奋战了多天,连日的进攻毫无突破,友军叛变,后援无望,就连弹药也几乎耗尽。

蔡晴川屏息伏在草丛里,他身边是另外一百零九名士兵和军官——一支授命在规定时间内攻破城门的敢死队。周遭野虫飞扬,和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,像一只网被风吹得起伏不定。

战斗最开始于队长的一个手势。

一百一十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城门,紧接着第一声枪响打醒了睡梦中的淡水城。

前排的人背着爬墙梯冲过去了,立刻就被城墙上的守军射击,后来者丢掉枪,搬开死者的尸体,接着背上梯子往前跑。短短的几百米距离,梯子移动了几米就被迫停下,又接着被抬起。

敌我双方就在这几百米里僵持了将近一个小时,梯子才终于被运至城门下。守军的子弹突然变得密集而迅速,第一批到达城门的人还没等爬上梯子就倒了下去。

蔡晴川经过苦战,被两颗子弹擦伤右臂,又被前面倒下的尸体拉倒滚到地上,他抬起头,半只眼睛被血糊住,只看见城墙上开始稀稀落落往下掉砖头,他疑惑地抬手擦掉脸上的污血,才发现那些往下掉的都是人——顺着梯子爬到半空中的士兵,不断被城墙上的守军拿尖刀刺中掉下来。有一个就掉在蔡晴川眼前。他微颤着脚绕过那具生死不明的身体,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了竹梯。

一小时后,淡水城城门被破,革命军在敢死队的掩护下顺利入城。

在炮火渐渐停下后的一段时间里,蔡晴川躺在地上的尸体堆里不能动弹,他的耳朵里还有炮声在响,胃里也像有什么东西要被呕出来,等了几分钟,他终于想爬起来去找队长清点人数。

他撑起身子走了几步突然就停住了,因为他看见队长躺在不远处,脸朝向天,眼睛睁着一动不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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